权度对话丨专访新中国第一代刑辩律师——羿保刚

羿保刚 律师

执业年限46年

累计办案数量2100件

羿老师您好，今天非常高兴能邀请到您。那么您作为律师制度恢复以来第一代的刑辩大律师。

今天就很想跟你聊一聊您的职业生涯中的一些故事。

我想问一下，您当时是依据一个什么样的想法，从法官从体制内出来，来担任一个刑辩的律师呢？

我是一九七八年，是在津市市委组织部工作。主要是从事对干部的提拔和以及干部违纪的处理工作。后来因为工作变动就到了法院，由于我下到法院去以后没有审判案件的这方面的经验，就把我分配到刑庭。复查1957-1985年，这些历史陈旧的冤假错案。

从卷宗里面呢，发现了在当时法制建设不健全的情况下，确实出现了很多冤假错案。也给我后面成为律师奠定了一个基础。

七九年全国人大召开以后，要实行辩护制度。律师当时是属于法院的管理，不是像现在独立。一个法院里面，推荐一个法官来做律师工作，受法院的领导。

▲律师制度建立之初

这个节骨眼上，一九八零年由湖南省高院和湖南省司法厅在湖南省党校举行了第一期律师培训班，也属于当年的“黄埔军校”，培训的时间不长，只有几个月时间，主要学刑法，刑事诉讼法，因为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学，杂志也没有，司法解释也没有。

所以那个时候我在律师培训班的时候，就死背条文，先背熟，再以后慢慢去理解法律条文的立法含义。所以我对七九刑法的总则部分，可以说是在当时轮流倒背，运用自如。这就打下了一个基础。

后来又举行了第二次学习班，也是在党校专门培养律师。当时我们来的老师都是社会科学院的，也有北京大学的一些老师。这些老师都是学法律的，功底很深。在那个时候我在他们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增强了我做律师的信心，后来我就走上了做律师的一条道路。

那么早期您从业又遇到过哪些方面的挑战呢？

当时在做律师刚刚开始的那个时候。社会上不理解，一个是认为律师是为坏人辩护的。很不受欢迎，就讲：“哎这个人是坏家伙，他是为坏人辩护的。”所以他们不懂得辩护制度的需要。第二个呢，我们那个法院院长呢，对法律可以说在理论上不是很熟练，只能说资格很老，但是法律他是比较肤浅的，尽管当时他是公检法的领导。

▲人民法院受理案件及开庭场景

后来通过律师的艰苦努力吧。在律师道路上，通过法庭的宣传这一段的工作推动，这些东西慢慢就有所进展了，给律师提供一些方便。也认识到了律师的一些重大的作用。

您也办了很多非常有名的案子，其中就包括张君案。您作为辩护人，这么多的被告之中，只有您所代理的被告没有被判处死刑，也是轰动全国的重大案件，您能在这方面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这个案子在我们常德中院审的时候，好像有九个被告，唯独只有我那个被告，他没有被判处死刑，判的无期。那一天开宣判会的时候，我带了一个徒弟在我旁边。那个被告人从里面押送出来的时候，被告人三个字这个牌子突然掉下来了，我的徒弟就给我讲：“师傅，这个人不会被判处死刑。”我就不理他，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最后宣判结果的时候，就我那个被告人没有被判处死刑，因为我辩的时候呢，是做的从犯，他只是协助过移尸，告诉过张君瞄准打枪，进行训练，起了一些辅要和帮助的作用。

▲张君案庭审现场

这个案子当时在全国来讲，也是比较震惊的，是解放以来最大的抢劫案。站在我律师的角度来讲啊，我认为辩护是比较成功的。从他的罪行来讲，也不适合判处死刑。

体现了法院的判决是公正公平的，这是一起我认为是比较成功的案件。

我们知道您当年担任过常德细菌战调查站的法律顾问，整个的过程和体会，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常德细菌战的调查问题，法律组是由我负责的，从历史资料上，我们发现常德细菌战，日本对我们常德石公桥，包括桃源、津市和临澧交界的地方。都曾经有过731部队，驾驶的飞机，从空中投的烂棉花、棉絮、稻谷，里面喷的那些细菌以后，扔下来让耗子、老鼠进行传播，那个时候死了很多人。

我们也到了下面这些受灾的地方，那些乡镇，进行了调查取证，当时细菌战死亡的那些坟墓，进行拍照，再就是他们的亲属进行调查，组织材料。

▲常德市律师协会对日诉讼指导小组

最后呢，因为我们不能向日本参与诉讼，由日本的律师，代表我们国家进行诉讼的，他们是比较进步的律师，那些律师是不要钱的，是免费的。

听上去是纯公益啊，其实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啊，您被选为中国的律师团的代表，我觉得这都是精挑细选的。

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因为我在常德那个时候，在律师行业当中算比较成功的律师吧，那既然推荐我，我就愿意接受这个公益事业。后来，我又推荐了我的徒弟高锋，他来接替这个工作，他到日本去过两次吧，因为我们是民间赔偿，不是国家赔偿啊。因为我们国家赔偿七二年的时候，已经免除了日本的赔偿。

▲日本731部队细菌战诉讼律师团

我一共参加他们的调查好多次，陪他们调查取证。

您真的是非常谦虚，轻描淡写地讲的是您的运气。

当然了也可能说有运气，但是运气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头脑。

另外的话，您刚刚也讲到，您让您的徒弟接替了后续的相关的一些事情。

其实也说明您给了学生们跟您徒弟们机会，不仅仅是自己的发展，还有很多奉献精神和难得的这种机会。

那请问是什么样的动力让你一直坚持奔忙在法律的第一线呢？

我很热爱律师工作，在律师的道路上我也吃过很多苦，我为什么现在还不能停下来？我现在有一种感觉，就是说我现在是好像是最成熟最成熟的时候。只要我把卷宗一拿，一看，当事人把情况一讲，我就像医生把脉一样，我就能够马上反映出这个案子应该从哪一个角度入手，就是说临床经验比较突出。当然也有些临床经验判断误的时候，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后，我总是要想着千方百计地要把它解谜解开。一定要找到我能够说明问题的法律依据和法律依据，要查清楚。

我每当我的案子辩护回来以后，晚上是可以睡觉的，律师是非常艰苦的。我每次遇到有的情况以后，脑子里没转过来的时候，一个问题没想到的时候，后来睡在床上，想到了以后。找到了切入点，就马上爬起来记录下来，马上要把它记忆起来，不然一觉睡醒又忘记了。

所以我热爱我的工作，有些我的朋友说：“哎呀，这么大年龄，不要搞了，算了啊，想钱干什么？”我说我不是为了钱，我说我如果放弃是对我自己一种浪费，我能够为人民做一点工作，解脱人家的痛苦，是我的一种幸福。

▲羿保刚律师部分荣誉

法律是稳定国家，稳定社会的唯一东西，没有法律来调整社会的矛盾，那么社会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您说的这些，让我让我体会到，第一个是您对法律的热爱，真的热爱可以抵一切。

因为在整个过程中都会面临着很多的困难，这份热爱让自己坚持，而且在这里面找到很多的价值感。第二个的话，您的这种精神其实能给到后代们带来很好的引领，也能创造很好的一个社会价值。

然后的话，因为现在有很多年轻律师，他们其实在职业生涯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些迷茫，就想听您对年轻律师有些什么好的建议。

实际上在我接触的过程当中。我不是说对这些青年人看不起，他们后生可畏，他们的前途无量。因为他们打下了丰厚的法律理论基础，只要在磨练几年以后，他们都是高手。

但是从我现在的这一个阶段，我认为啊，我们年轻律师应该要认真地阅卷，要认真研究每一起刑事案件的构成、来龙去脉、起因后果、现场等等都要透析地研究。

不要放松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所有不懂的东西要穷尽地去查阅有关资料，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以后，再去制定自己的辩护观点和质证意见。

在庭上我相遇过我们的同仁同行，有些极少数的年轻律师，刻苦钻研还是欠缺一点。当然他这种欠缺，就是通过长期的磨练呢，他也会提高。

这也就是说这种态度很重要，因为我在您的身上就感受到这种精神，所以我为什么一直非常感恩您。第二个的话就是虽然跟您学习时间不长，但是对我人生的这个职业生涯有着很深的影响。我们也是在把这种对于法律的热爱，以及对于当事人认真负责极致的追求的精神和执业的态度，也是成为我们权度的一种文化。